用劍專家
原載:HA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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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李鐳 (微博)
修正校訂:朱學恒
作者:朱學恒

 

Ewart Oakeshott﹕『劍之導師』





  HACA非常榮幸地採訪到了首席中世紀刀劍權威和公認的世界級大師,82歲的Ewart Oakeshott,他在這一領域執牛耳已達幾十年之久。

一甲子的歲月以來,他幾乎從未停止過收集、研究、調查他所熱愛的歐洲刀劍,他為這一工作傾注了畢生熱情與精力。他探討這一課題的目的絕非僅僅為藝術博物館進行考古學和人類學方面的研究,像他這樣的人在全世界也屈指可數。 Oakeshott從四零年代就開始了對歷史上刀劍在軍事方面的使用和重現古代戰爭的私人研究。他編纂了許多精彩的參考書,這些都成為鑽研西方刀劍的後進愛用的主修教材和靈感來源。

  Oakeshott先生的作品眾多,其中著名的有:《騎士時代的劍》(The Sword in theAge of Chivalry)、《武器考古學》(The Archaeology of Weapons)、《中世紀劍的檔案》(Records of the Medieval Sword)、《戰士》(Fighting Men )、《騎士和他的武器》(A Knight and His Weapons)等。他的下一本書──《維京時代的劍》(The Sword in the Viking Age)是一本對挪威劍研究的里程碑,將於1999年中出版。

1998年10月10日,在他英格蘭安靜的家裡,Oadeshott先生愉快地接受了HACA 的主管John Clements的訪問,這對後者來說實在是一次十分寶貴的經驗。

  以下是訪談內容:




  HACA:「先生,我們非常敬仰您的工作,和您對歐洲的劍與其他武器的真知灼見。要知道,如果沒有您的努力,我們所知的可能不及現在的一半。」
  EWART OAKESHOTT:「我只是一個能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業餘愛好中的老人而已。」(譯者與修訂者:哇哩,這也太客氣了吧!)

  HACA:「我們要是有您在『業餘愛好』中的水平就好了,一整個世代的人都很感激您的投入與對這個議題的熱情所帶來的成果。」
  OAKESHOTT:「謝謝,有很多人曾這樣告訴過我。一想到有這麼多讚賞我工作的朋友,就讓人感到不虛此生。我必須為那些劍寫下一些東西,學院派的胡說八道實在太多了。他們對待劍的態度完全是錯的,那些權傾學術界的的人絕大多數都是歷史藝術家,他們只把劍看成有藝術價值的工藝品,不知道它們實際上是有歷史背景的武器和個人工具。」

  HACA:「來談談咱們的共同興趣──劍,如何?」
  OAKESHOTT:「好啊,提問題吧。」

  HACA:「有一個問題您在書中提到過幾次,就是中世紀時用劍或其它砍切武器的刃格擋攻擊的錯誤說法。」
  OAKESHOTT:「我相信只有在絕對極端的情況下才會有這種事發生。基本上鋒刃是不能被這樣使用的,這是一種荒謬的說法,它會把刃毀掉。它常常來自北歐的傳奇故事,例如一場海戰中,戰士們常會說:『我們的劍什麼也砍不動了』,於是首領就走出來,從它座位下的箱子裡拿出新劍,發給戰士們。你會發現他們必須用劍在鎖子甲和盾牌上砍擊,這樣作會使劍變鈍,結果是他們又得換上新劍繼續戰鬥。」



  HACA:「各地展示的中世紀劍在刃上都沒有什麼損傷,這是因為它們被正確的使用,若非意外,只刻意用平面部位遮擋攻擊嗎?」
  OAKESHOTT:「中世紀的歷史記載中有一、兩個劍因缺口過多而無法使用的例子,但一般人觀念中刀刃必須承受不停撞擊的謬論是錯誤的,這與招式無關,戰鬥雙方只是單純的躲避攻擊。各種類型的中世紀藝術風格刀劍有幾千把,我記得其中大概只有兩把的刃被損壞了。我在以往的日子裡接觸過無數的劍,只有少數幾把真正有傷刃的情況,那很可能是因為它們被砍在頭盔或鎖子甲冑上。不過它們的設計初衷是要能經受這種撞擊的。我們從現代進行的實驗中可以得知這一點。」

  HACA:「確實,在使用一把精確仿古、刀刃鋒利的中世紀劍砍東西時,任何人都可以感覺出來不論單手劍還是雙手劍,它們的刃只能被用於劈砍,絕不是用來格擋的。」
  OAKESHOTT:「幾乎在17世紀以前的所有劍上,尤其是劈砍用劍上面,你都能找到細微的裂紋,這並不是因為它們的刃曾被用來格擋。無論是在12、13還是16世紀,只要你砍中一個傢伙,你的劍刃上就必然會出現一點裂紋。我見過的劍上差不多全有細紋,一些劍上還有因為劍身彎曲而形成的波浪狀紋路,另一些劍上的紋路很明顯是被磨掉了。」

  HACA:「您的意思是那時的人們會定時拋光、磨利他們的劍?」
  OAKESHOTT:「對於劈砍用劍來說,確實如此。而像刺劍(estoc)或錐劍(tuck) 這種厚一些的劍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很多中世紀劈砍用劍的刃現在已經變成了圓形,就是因為在沙中磨礪或是被拋光的結果。」

  HACA:「是從一開始還是晚期的時候,劍上粗糙的污點和磨損開始利用這個技術去掉的呢?」
  OAKESHOTT:「我想是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要記住這些劍被使用了很長一段時間。」

  HACA:「它們應該不能一直不斷的接受重複地打磨或拋光吧?」OAKESHOTT:「當然不能。」

  HACA:「在日本,當一把劍的刃部低過劍的回火線,無法繼續拋光時,人們就管它叫『疲憊的刃』(『tired blade』)。」
  OAKESHOTT:「在歐洲也會出現這種情況,這一點大家都是一樣的。」

  HACA:「我們在HACA裡一直堅持一個人在實際格鬥練習中得到的經驗越多,就會獲得越多的用利劍砍物的技巧,我們覺得這在邏輯上非常合理。」
  OAKESHOTT:「好極了,很高興能聽見你這麼說。」

  HACA:「17、18和19世紀時劍刃是如何被使用的?」
  OAKESHOTT:「那時劍刃已經不那麼重要了。特別是對西洋劍(rapier)、小型劍(small-sword)或軍刀(saber)來說。」(朱註:因為除了軍刀可砍劈之外,其它兩種劍都是以刺擊為主)

  HACA:「您以前曾說過,刀劍在那時因不同使用目的而出現了形制上的區別(中世紀的刀劍使用目的基本是一致的),而且品質也不一樣了。」
  OAKESHOTT:「是的,實際上這是因為你的劍在擊中人體,尤其是有防護的人體之後,總會對刃造成一定傷害。」

  HACA:「正常使用也會造成一定量的傷害嗎?我懂了,我自己也曾見過……那麼皇家軍械庫(Royal Armouries)的研究人員和實物講解員(Living Interpreters)是如何看待這一點的呢?他們對於這方面的實物使用研究和公眾教育可是負有很重要的責任呀。
  OAKESHOTT:「利茲博物館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他們精通此道。那裡的John Waller 是首席講解員和英國重現歷史專業方面的領導者,當你和他聊天時,他總是向你說明戰鬥時一定要記得透過躲避和旋轉使針對你的打擊只能掠過你的甲冑、頭盔或武器。但在面對公眾時,他們有時也會做一些迎合潮流的事──重擊、重擊、格擋、格擋。這樣作實在太可悲了,真是不應該。實際上,能不格擋時,就不要去格擋,還是不斷的閃避吧﹗我們現在談論的是殺戮與戰鬥,不是表演。電影中那種不斷猛擊、猛擊、猛擊的鏡頭完全是錯的。」

  HACA:「是的,這全是『要打得漂亮』的心理在作祟。不通過嚴肅的真人格鬥練習,我們是無法摒棄這種輕浮的花招的。」
  OAKESHOTT:「Errol Flynn/Ivanhoe 和電影中對劍的誤導風行了這麼多年之後,我們已經很難將其糾正了。」(朱註:美國早期偶像男星艾洛.佛林(Errol Flynn) 曾經在大銀幕上塑造出浪漫卻只擺漂亮架勢的劍俠。Ivanhoe 則是一部以擊劍為主的電影(1953, Robert Taylor, Elizabeth Taylor))

  HACA:「武行和演員是不是已經形成依賴於劍刃格擋模式的惰性了?」
  OAKESHOTT:「這既不正確,也不符合中世紀劍的歷史。John Waller 贊同我的觀點,並指出格擋在任何時刻都是要避免的,除非絕對需要,比如當你的頭盔脫落時。」

  HACA:「這是我們對於劈砍用劍的重要經驗。那些在各種活動中故意用劍去格擋的人只能說明自己的無知。我們第二個不太清楚的問題是您記述的關於文藝復興劍(renaissance swords)和西洋劍的區別。」
  OAKESHOTT:「哦,是的。這方面有很多事要講。可用的劍有很多種,西洋劍只是其中之一。你無法在戰場上使用它,你把西洋劍放在手上,會發現它連你的手都割不破。這就是reitschwert在戰場上派上用場的緣故(一種文藝復興劍(renaissance swords) ──譯者注。朱註:此字為德文,基本上是西洋劍的軍隊實用版本),它們會配以各種籃狀或類似形狀的護手。」(朱又註:這就是為什麼一般騎兵隊的軍官配備的是軍刀(SABER),因為他可以劈砍,適合在戰場或衝鋒時上運用。用來刺人?你拿的又不是長槍!)

  HACA:「基本上是『砍與刺之劍』,就像喬治五世(George Silver)使用的那種。」
  OAKESHOTT:「沒錯,我已經把它們寫進書裡了。劍術愛好者們有意或無意地忽視了這些劍的存在。我們已經從各地把它們都收集到這裡來了。」

  HACA:「這是因為使用這種劍的傳統已經消失了嗎?而西洋劍則是因為擊劍運動的興起,使擊劍學校成為了它的發展根基?」
  OAKESHOTT:「是的,這實在是一個遺憾。它們(文藝復興軍事用劍(renaissance military swords))是如此美麗,做工又很精良,還十分實用。」

  HACA:「如果沒有大量的需要和完美的設計,這麼多數量和種類的劍是不會被造出來的。對嗎?」
  OAKESHOTT:「哦,那是一定的。」

  HACA:「它們的用法是對『砍與刺』兩者兼顧嗎?」
  OAKESHOTT:「是的。」

  HACA:「您是不是覺得因為劍後期變成軍隊中的標準武器,導致這些後期的劍法最終都失傳了?」
  OAKESHOTT:「正是這樣。當時的擊劍變成了一味地前刺,只能用於紳士們之間為榮譽而進行的決鬥(介於平民之間)。」

  HACA:「好吧,學習和實踐文藝復興軍事用劍是我將來一定要作的一件事。順便問一句,聽說明年會有一本您的新書出版?
  OAKESHOTT:「要是我能完成它的話──我可已經82歲了。(笑)」

  HACA:「有沒有舊書再版的消息呢?我已經見過幾個再版的版本了。您最卓越的著作──《從文藝復興到工業革命期間歐洲的武器與盔甲》(European Arms & Armor from the Renaissance to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會不會再版呢?真希望能在書店裡再 見到它。」
  OAKESHOTT:「嗯,是的,我正在考慮這個問題。我自己只剩下一本了,而且我覺得這個版本的編排和資料都相當不錯。」

  HACA:「您是如何對劍產生興趣的?」
  OAKESHOTT:「我的舅舅在20年代是一個相當富裕的暢銷作家,我就在他的刀劍收藏品裡長大,自然便對它們產生了興趣。我的父親是一名公務員,同時還是一個狂熱的歷史迷和偉大的歷史教師,是他對我進行的啟蒙教育。對歷史的熱情和對劍的熱情就在我身上結合,並且開花結果。」

  HACA:「我們美國人沒有自己的『中世紀』和『文藝復興』,總是錯誤的認為這些只是歐洲發生的普通事。但我可以想像,住在家鄉小鎮上,和 800歲的古堡作鄰居,您一定很熟悉這些事,和我們的想法肯定不一樣。」
  OAKESHOTT:「是的,不過我以前是一個商業藝術家,所以武器的作工對我來說和歷史一樣吸引人。」




  HACA:「您從不同的地方把這些劍收集起來,因為市面上的資料不夠,您就開始自行研究了,對吧?」
  OAKESHOTT:「以前收集這些劍要簡單得多,它們很便宜﹗我很輕易就得到了一些東西,我的第一把藏劍是1931年得到的,從那以後直到我在二戰時應徵入伍,Sotheby 一直在出售刀劍,他們賣出的武器是以便士計價的,那裡有幾千把劍。到五十年代,他們的買賣還在繼續,價錢也很公道。我記得我把所有的錢都花在這上面,我攢錢就是為了幹這個。」

  HACA:「和我們現在買複製品的情形一模一樣﹗您的家庭成員裡還有繼續研究劍的嗎?」
  OAKESHOTT:「我有三個孩子,九個孫子。他們對劍一點興趣也沒有,都認為我是個老瘋子(笑)。」

  HACA:「據說您曾表達過一種感覺,就是您或其他的古董劍收藏者並不真正的擁有它們,您只是個『照顧者』,您能解釋一下嗎?」
  OAKESHOTT:「這些東西存在了那麼久,在許多人的手中傳遞。一個人去世後,它的存在並沒有受到影響,只是被另一個人暫時擁有,這段擁有的時光也只是短短的一瞬。」

  HACA:「從這種觀點來看我們只是刀劍的照顧者而已。」
  OAKESHOTT:「是的,它們僅在很短的一段時間裡屬於你,你照看它們直到它們去到其他人那裡。你可能現在擁有它們,但它們是歷史的一部份。」

  HACA:「有意思……」
  OAKESHOTT:「我最近看見過一把我曾在21歲生日時得到過的劍(後來又弄掉了),我曾經把那過程寫在我的書《武器考古學》(The Archaeology of Weapons)中。有個可憐的傢伙換掉了它原先的劍柄,裝上了這個可怕的東西,它和這把劍完全不配,純粹是個錯誤。」

  HACA:「哦,天哪……他只是想賣個好價錢嗎?太可惜了。」
  OAKESHOTT:「現在我的藏品只有40把,我對這一數量很滿意,即不會拿它們去交易,也不會繼續收集了。以前曾有一些精品成為我的收藏,我把它們作了交換,或賣出去以便籌錢購買我特別中意的劍。每過一段時間你就會想做一次交換,但現在這麼作越來越難了。」

  HACA:「是的,我明白,大一些的博物館買下它們,又沒錢或沒地方展覽,只好把它們鎖在壁櫥或是別的地方,人們永遠也無緣得見這些寶物。」
  OAKESHOTT:「想到它們的歸宿就是被鎖在私人壁櫥裡﹔被埋在博物館的地下室裡,真是讓人難過。」

  HACA:「HACA在美國為了促進對這些刀劍的研究而進行的一項工作就是向公眾更好地展出優良的複製品,讓公眾了解它們的美好、輕盈和良好的平衡性。我們舉辦展覽和放映活動,希望有一天公眾能提供幾件真的古董以作展出和研究之用。日本劍的保存結社在這方面就做了很多工作。」
  OAKESHOTT:「好啊。就應該這樣作。我的一個好朋友,名字叫David Edge,他在Wallace Collection工作,管理著一個定期舉行的系列演講,演講中人們可以實際傳遞這些刀劍,他主要的工作就是四處舉辦這類的活動。」

  HACA:「我們需要讓公眾有更多的機會把握一下真劍,這樣公眾才能感受並欣賞它們。」
  OAKESHOTT:「的確,要懂得它們,就必須先感受它們。」

  HACA:「真劍總是比複製品好很多,現在有沒有人著力於製造優質、精確的複製劍呢?」
  OAKESHOTT:「Raven Armoury就是相當優秀的一家工作室,Simon Fernham是一個有才能的年輕藝術家和工匠。」

  HACA:「讓咱們暫時回到劍的種類上來,您指出在文藝復興時劍刃的區別是劍與西洋劍(rapier)的區別,這麼說可能很多人還是不明白。」
  OAKESHOTT:「嗯,我不明白為什麼……」

  HACA:(打斷)「像一個處理過幾百把真劍的人那樣講一講﹗」
  OAKESHOTT:(笑)「好吧,我們現在涉及兩種東西──劍(或是我對它們中大多數的稱呼──reitschwert )和真正的西洋劍。這中間只有一個簡單的區別,它們的刃都很樸素,只是一個有合適的寬度﹔另一個則很窄,一個能砍下胳膊﹔另一個的細長劍身只能用於刺殺。毫無疑問,真正的西洋劍即使有刃也是非常小的。」

  HACA:「我敢保證現在就不會有問題了,但這兩種劍之間有中間型或過渡型嗎?有沒有可能引起混淆的類型?」
  OAKESHOTT:「嚴格地來說是有的,它們要你憑經驗去判斷,但它們的用法也是一目瞭然的。」

  HACA:「在各種長劍中,一把早期的長劍和一把晚期的,更窄的,有一個專門對付重甲的銳利劍尖的長劍,如果只從外觀上區分,是不是能很容易地分辨出它們在拿劍方式和運用方法上有明顯的區別?」
  OAKESHOTT:「絕對不一樣,它們怎麼能被混淆成一種風格的劍呢?前者為了適應劈砍而被做得很寬,後者則不是。」

  HACA:「它們為了適應砍和刺的不同要求,在重心和受力點上應該也有區別。」
  OAKESHOTT:「區別很大,只要把它們拎起來看一看就知道了。它們完全是為兩個目的而打造的。」

  HACA:「好吧,不再浪費您寶貴的時間了,讓咱們結束這次採訪吧,再次感謝您。」
  OAKESHOTT:「這一點都不會佔用我的時間,多謝您的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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