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韻琳(gospel@life.fhl.net)
原載：(mailto:wghh2001@yahoo.com.tw)
已取得原作者同意轉載

善良與邪惡的掙扎

　　在整部「魔戒」的故事中，穿插著許許多多的人物。每個人物，每種民族都有其獨特性和重要性，他們當中，有好有壞，有各自的優點和缺點。也正是這樣複雜卻真實的人性在其中縱橫交錯，讓魔戒不只是一個驚險刺激的冒險故事，更讓人得以在故事中找到自己生命中類似的本質，進而對生命與人性有著更多的質問和思索。
　　有一個角色，應該超乎想像的令我們印象深刻。他不夠突出，不是英雄人物，也不是讓人景仰的智者或精靈，沒有任何一般人所稱頌的勇氣，智慧和高尚的矛盾品德，只是全然的自私自利；但他也不夠壞，他膽小，卑鄙，會耍一些小手段以達成自己的目的，但並不是真的邪惡，有想征服世界的欲望或野心。
　　這樣的一個角色，卻是魔戒中的關鍵人物。如果不是他，魔戒不會從大河安都因的深處被發現，重新回到世界上；如果不是他，佛羅多根本連踏進魔多都做不到；如果不是他，魔戒更不會掉落在末日烈焰之中，真正的被摧毀，使命不會被完成，世界也不會被拯救。
　　它是史麥戈，也就是咕嚕，魔戒的持有者之一，當他從自己的朋友手中搶過魔戒的那時刻起，似乎就注定了會一輩子和魔戒糾纏不清。
　　我們大部分的人，可能都不是頂尖，也沒有身負拯救世界的重任，我們是普通人，有軟弱，有簡單的欲望。咕嚕就是這樣的一個小人物，不好，但又壞的不夠徹底，他只是軟弱，膽小，有欲望，也因為這樣的相似性，讓人感覺更真實，更接近人心。所以也許更多的時候，我們是像咕嚕的，會與自己的內心對話，會在善惡念頭之間掙扎，為別人看起來微不足道的欲望而活。

●深山地洞中的孤單身影
　　拖爾金第一次安排咕嚕的出現，是在魔戒前傳比爾博的冒險裡。他只佔了前傳中一小部分，卻為之後的整個冒險和魔戒三部曲埋下了伏筆。
　　那時比爾博與矮人們在前往火龍根據地的途中，經過迷霧山脈，在山內遭到半獸人的攻擊而走散，慌亂中比爾博被意外的留在山內，迷失了方向。
　　獨自找尋出路的過程中，他走進了一個漆黑洞穴的黑池邊，意外的撿到一枚戒指，遇到了咕嚕。
　　拖爾金這樣介紹咕嚕：咕嚕和黑暗一樣難以捉摸，不知道來自何方，也不知道他究盡是誰，或是什麼生物。他在許久以前，被人從遙遠的地方趕走，來到迷霧山脈，孤單的往下走到山脈的最深處，躲藏在暗無天日的黑池邊，長久的孤獨讓他終日只是不斷的自言自語，和自己說話，唯一陪伴他的，是那枚他稱為自己的「生日禮物」的神秘隱形戒指。
　　咕嚕神秘，而又寂寞。
　　比爾博的闖入，對咕嚕來說是個意外。長久在陰暗角落中的寂寞，讓他對這個誤闖者的出現感到無比好奇。比爾博不是不會說話的魚，也不是渾身充滿邪惡的半獸人，他單純沒有敵意的聲音像是一道微弱的光明，穿透咕嚕內心的黑暗，喚起他記憶中某些甜美的過往回憶。（後來我們才知道，咕嚕其實也是哈比人，所以比爾博會讓他感到熟悉，親切）。
　　咕嚕和比爾博比起了猜謎語。
　　僵持不下中，比爾博急中生智用了不太好的手段贏了，狡猾的咕嚕居然一下子沒有聽出謎語中的機關，答不出答案。他氣衝衝的要回去拿戒指好隱身殺了比爾博，才發現寶貝戒指居然不見了。
　　失去在自己生命中僅存有意義的一樣東西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咕嚕極端的憤怒驚慌，內心充滿了恐懼與絕望。比爾博卻也在這千鈞一髮時發現戒指可以隱身的秘密，消失在咕嚕的面前，沒有被憤怒的他給撕裂。
　　這段插曲到這裡結束，咕嚕沒有在接下來的旅程中再度出現。逃過一劫的比爾博，帶著戒指回到同伴身邊，靠著這個隱形戒指幫助大家度過多次的難關，解決許多問題，順利找到惡龍的寶藏，被大家所尊敬。最後快快樂樂的帶著巨大的財富和戒指回到哈比囤，成為了哈比族中一個傳奇的人物。
　　那時候，沒有人知道，甚至是最睿智的甘道夫都無法想到，這枚比爾博無意中得到的隱形戒指，會在許多年後引起宣然大波，沒有人知道，那枚戒指就是魔戒。
　　在比爾博遇到咕嚕的這段插曲中，有一個很精彩的關鍵情節，影響到之後整個故事的發展。
　　比爾博那時候已經隱形，在咕嚕的身後，咕嚕看不到他，現在反倒是他有一個殺咕魯的好機會。
　　戴上魔戒要跑出山洞前的比爾博，隱形在咕嚕面前，他可以輕易的一劍刺死這恐怖的傢伙。但是許多的念頭，在一瞬間掠過他的腦海。
　　「咕嚕手無寸鐵，咕嚕並沒有威脅要殺他，至少還沒有付諸行動；他孤身一人，十分的可憐，不知如何是好。比爾博的心中突然對這可憐的生物產生了一種混雜著恐懼和體諒的同情心：他在這沒有希望，沒有光芒的地底度過了無數的歲月，和堅硬的岩石，冰冷的盲魚為伴，偷偷摸摸地四處行動，鬼鬼祟祟的自言自語。」
　　於是比爾博沒有將劍刺出，他只是奮力縱身一躍，逃離了咕嚕，逃離了山洞。
　　倘若比爾博一劍刺出，咕嚕必死無疑，在為難關頭，為了保護自己必須殺害可能迫害自己的人似乎也是理所當然。阻止比爾博的不是什麼英雄式般的博愛或饒恕精神，只是身為哈比人單純善良的天性，讓他知道不該輕易殘酷的對待任何一個生命，而戴上魔戒後變的更敏銳的心，也同時讓他看見外表兇殘的咕嚕的另外一面。他看到的是一個孤單，沒有盼望的生命在漫漫歲月中的無助和恐懼。這樣的生命，是讓人感到同情與憐憫的。我們往往只有在不瞭解一個人或生命時，才會隨意的對其價值做判斷。
　　比爾博不知道，自己這樣的瞬間單純的決定，成為之後魔戒三部曲延伸的關鍵。咕嚕當然無法瞭解，比爾博其實無意中是幫他把一直綑綁折磨他的東西給帶走了。他不能沒有寶貝，也無法原諒比爾博的欺騙。為了心愛的魔戒，他爬出陰暗的山洞，抗拒對光明的恐懼，晝伏夜出，只為了尋找到巴金斯報那被欺騙的仇，只為了拿回和他生命相繫的魔戒。

●艱苦的追尋
　　比爾博放過了咕嚕，也帶走了魔戒，但是咕嚕的心靈已經深深被魔戒所侵蝕，他抗拒不了魔戒的吸引力，無法忍受失去它的痛苦。畢竟因著魔戒帶來的長壽，讓他在暗無天日的地洞中過了超乎常人該有的年歲，沒有親人，沒有任何值得保存的美好回憶，只是「活著」。當生命延續過了他原本應有的某種程度，再也找尋不到任何新的意義時，歲月便只是時間漫長無止盡的延伸，每一秒鐘都會是煎熬。咕嚕孤單的活了太久，因此他只能下意識的依靠「寶貝」生活。魔戒成為他存活在世上唯一可以依賴的力量，失去「它」，咕嚕等於失去了一切生存的意義。
　　這樣對「寶貝」的執念勝過了對半獸人或是對光明的恐懼，魔戒的遠離也使他內心某處被保留而沒有完全為陰影所籠罩控制的角落恢復部分的理智，不再畏懼外界。那是被屬於哈比人的堅強意志所保護著的心靈淨土。於是咕嚕在遇見比爾博之後的幾年，離開山底的洞穴，踏上漫長的追尋之路。他要找回寶貝。
　　他展開長久的追尋，沒有伙伴，也沒有真正的方向。魔戒的影響力遠離，讓咕嚕意識到自己的極度衰老，和無比的飢渴。長久被侵蝕的虛弱心靈受不了光明世界的亮光，依舊只能躲躲藏藏。他走進了會吸引一切擁有邪心的黑暗源地--「魔多」，遭受到另一種可怕的心靈折磨，又靠著狡猾敏銳脫逃。甘道夫和亞拉岡為了要找尋魔戒真相抓到他，將他交給木精靈看管，但他也再度逃脫。
　　咕嚕在不知何時跟上了佛羅多一行人的腳步，亦步亦趨的尾隨著遠征軍，經過恐怖的摩瑞亞礦坑，走過有著排斥一切邪惡力量的羅瑞安森林，甚至是在整個遠征隊分崩離析後，也依然緊跟不捨。
　　這一段追尋，必定是讓人難以想像的艱辛，即使我們無法知道在佛羅多一行人屢遭險境時咕嚕遇到的是什麼，但他幾乎一直都悄悄的躲過了每個危險，以赤腳走路的微聲和黑暗中閃閃發亮的眼睛緊緊跟隨注視著魔戒與他的持有者，帶著無比的敵意和迫切。
　　但他竟意外的成為了幫助佛羅多進入魔多的關鍵人物。

●試探與掙扎
　　當咕嚕必須帶領佛羅多和山姆進入魔多之際，也正是對他最嚴苛考驗的開始。他和佛羅多一樣要抵擋來自索倫的邪惡意志，而他本身還必須同時面對魔戒的引誘，以及自己立下的誓言。朝思暮想的寶貝就在舉手可得之處，他要依照誓言幫助主人佛羅多，還是順從自己的慾望？
　　咕嚕不斷的面臨到掙扎，一路上，他內心裡保存的善良天性和被侵蝕的邪惡心靈都不斷的在對抗，爭辯著。
　　「史麥戈發過誓了！」第一個人格說
　　「是的，我們發過誓了，要拯救我們的寶貝，不讓他找到它，永遠不會。但它正逐漸靠近他，沒錯，一步一步越來越近。我們不知道，我們不知道這哈比人想要怎麼做，是的，我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行。在主人手上，史麥戈發過誓要幫助主人！」
　　「是的，是的，要幫助主人﹔寶貝的主人。但如果我們是主人，那麼我們就可以幫助自己，是的，而且也不會破壞諾言。」
　　「但史麥戈說過他會非常非常乖。好哈比人！他把殘酷的繩子從史麥戈的腳上拿走。他很好心的對我說話。」
　　「非常非常乖，那我們就乖一點，和魚一樣，只對我們自己好。當然，不會，不會傷害好哈比人。」
　　「但是我們是以寶貝起誓！」
　　「那就搶下它，讓它變成我們的！這樣我們就會變成主人了…..」
　　「但不會傷到那個好哈比人？」
　　「喔，不，如果這不會讓我們高興，我們就不會這樣做。可是，我的寶貝，他還是巴金斯家的人，是巴金斯家的人偷走了。他找到它，什麼也不說，我們恨巴金斯家的人。」
　　「不，這個巴金斯家的人例外。」
　　「才不，每個巴金斯家的人都一樣，還有所有藏起寶貝的人。我們一定要拿到寶貝！」
　　「可是他會看見的，他會知道的。他會把它從我們手中奪走。」
　　「他看見了，他也知道了，他聽見我們作出愚蠢的承諾，違背他的命令。是的，一定要拿到它。死靈在搜索了，一定要拿到它。」
　　「不能為了他這樣做！」
　　「不，好孩子。你看，我的寶貝，如果我們有了它，那麼我們就可以躲過他的搜索，對吧？或許我們可以變的很強，變的比死靈還強。史麥戈大王？偉大的咕嚕？至尊咕嚕！每天都可以吃魚，海上撈上來的新鮮魚，最珍貴的咕嚕！一定要拿到它。我們想要它，我們要它，我們要它！」.......
　　從某方面來說，咕嚕其實是很單純的，他重視自己的承諾，知道佛羅多對自己的好，不肯輕易背信。他害怕索倫，但心中也一直都隱隱約約知道，不可以為邪惡勢力做這樣的事。只是，咕嚕卻永遠沒有辦法擺脫自己對魔戒的慾望，他不知該如何抗拒誘惑。也無力抵抗那不停吶喊「我們要它！我們要它！」的聲音。每當第二個人格說話的時候，咕嚕細長的手指就會伸向佛羅多，然後在膽小的史麥戈說話的時候又會猛然抽回來。然而最後兩隻手臂還是達成了協議，都開始抽慉的伸向佛羅多的脖子。
　　他還是背叛了他們。
　　他帶他們走向西力斯昂哥，一個擁有可怕傳說，充滿邪惡氣息之地，差點就把他們送到邪惡力量屍羅的口中。

●最後的結局--咕嚕
　　佛羅多和山姆幸運的脫離危險，咕嚕落荒而逃進黑暗中。他應該是不會再出現的，在違背了自己的承諾，成為背叛者後，山姆的怒氣將會讓它為自己所做的付出可怕的代價。
　　但他依舊跟上了，在每個人都以為只剩下佛羅多和山姆的最後一段旅途中。在毫無生氣，四面都是危機的荒涼大地，繼續永無止盡的跟隨他的寶貝。而許久之前，甘道夫所說的那句話，「即使咕嚕，都可能還有他的使命要完成。」在過了漫長的時間後，竟然應驗了。
　　末日火山，這是目的地了，卻也將是末日，在佛羅多放棄了長久的努力，決定戴上魔戒，將它據為己有後。索倫聽見了戒指的呼喚，將傾全力拿回屬於他的力量。一切似乎不再有轉機了。在暈眩訝異主人決定中站起來的山姆，卻看到了一幅奇怪而恐怖的景象。站在深淵邊緣的咕嚕，和一個隱形的敵人搏鬥著。在末日火山火焰憤怒的甦醒，怒吼沸騰中，咕嚕摔倒在地，再爬起來....。突然間，咕嚕的手移近他的嘴巴，白森森的利齒迅即一咬，----佛羅多慘叫一聲，現出身形，跪倒在深淵邊緣。
　　拿到魔戒的咕嚕像是瘋了一般的高舉著魔戒，在深淵邊緣狂舞著，戒指中還連著一根血淋淋手指...「寶貝！我的寶貝！」他終於拿到了，在經歷了那麼多的艱難害怕，吃了那麼多的苦後，他夢寐以求的寶貝終於回到了他的手上。
　　而這一切，卻結束得太快。
　　正當他全心全意都在欣賞手上的戰利品時，不慎一腳踏了空，他在裂隙邊緣試圖保持平衡，拼命揮舞著雙手；最後，尖叫著落了下去──從那深淵中傳來他最後一聲淒厲的「寶貝」...，然後一切都消失了....
　　魔戒回到了最初製造它的地方，消失於火焰之中，黑暗勢力也頓時如粉末般被瓦解。這就是魔戒的結局，竟也是咕嚕的結局。如願以償的拿回寶貝，卻也和寶貝一同被吞沒在熊熊火焰當中。如此長久的努力，換來的竟只不過是不到幾秒鐘的狂喜。
　　站在火山口的佛羅多和山姆，也許腦海中會浮現出一些畫面，那是咕嚕，那不論到何處都緊追不捨，閃爍著恐懼卻又充斥著無比渴望的眼神，被剝奪了一切生命的跡象，總是趴在地上可憐兮兮的哀嚎，求饒的身軀，透露著一個身心都飽受魔戒所煎熬奴役的孤獨靈魂，這輩子再也不可能知道什麼叫做平安與祥和。
　　也許他只是那個在走向西力昂斯哥之前的某個夜晚，帶著微弱，灰敗，蒼老而疲倦的面容，用一雙顫抖的手輕輕碰觸佛羅多的老哈比人，經歷了早該歸於塵土的漫長歲月，所有的朋友和親戚也全都失去，年輕的活力也早已不復記憶，只剩下又老又弱的臭皮囊。
　　永遠沒有人能夠真正知道，自己在生命的最終到底會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咕嚕用生命中剩餘不多的力氣，意外的完成了沒有人能預料到的使命，將一切的危機轉化成為新的轉機。當他隨著最後一聲淒厲的「寶貝」消失時，我們甚至無法憎恨他，只能悲憫一個早已失去了自己的靈魂。
　　誠如咕嚕自己最後所說的，「失落了！迷失了！我們迷路了。寶貝消失之後，我們也會死，是的，會變成灰。」咕嚕的心迷失的太早，被扭曲的太嚴重，以致於沒有回頭的力氣。他是否有被治好的可能？也許真的是有的，如果有人在他一開始拿到魔戒時就提醒他，或者幫助他的話。
　　我們不能改寫故事的結局，但或許咕嚕可以為我們帶來些警惕和反思，當我們的內心也同樣劇烈交戰，不由自主的對某些慾望吶喊著「我們要它！我們要它！」和咕魯一樣伸出顫抖的手，想要抓住那枚不屬於自己的魔戒時。或許有股力量，是可以幫助我們在站在末日火山旁時，灑脫毅然的將魔戒丟回烈焰當中，而不是與它共同墜入深淵。也許那經歷了漫長歲月，被深深扭曲的心靈，還是可以坐上往極西之地的船，重新的被治癒，找到安息回歸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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