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載： | 《幼獅少年》第九十一期（民國七十三年五月）。 後收錄於《當代科幻小說選Ⅱ》（知識系統出版有限公司，民國七十四年二月） |
| 作者： | 苦苓 |
| 插圖： | 黃楫 |
| 辨識工具： | 誠華ＯＣＲ |
早上七點，洪致伸個懶腰，從牀上坐起來，看見窗外仍是一片昏暗，也不曉得究竟幾點了。看看桌上的鬧鐘，哇！已經七點多了，記得小時候陽光偶而還會透過窗子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如今卻只有灰濛濛的一片──不是晨霧，而是煙霧。
他打開窗子，「轟！」的一聲，各種噪音迎面而來，差點震破了耳膜，引擎聲、汽車喇叭聲、機器聲、人聲……雖然他的聽力一向很好，可以忍受八十分貝左右的噪音，可也受不了這「一日之計在於晨」的聲音，再也沒有勇氣打開第二層窗戶──一般公寓都有兩層窗戶隔音，大廈或政府機關則有三層。擡頭看看天空，灰濛濛的煙霧裏有一團模糊的光芒，今天大槪是晴天吧，他歎了一口氣，走進浴室。
扭開水籠頭，自來水嘩嘩的流出來，起初是黑褐色的，漸漸變黃，大約五分鐘以後，才流出淡灰色的水，「媽，濾水器是不是又壞了？」他大聲喊道，自來水愈來愈髒了，家家戶戶都裝上強力的濾水器，但是效果並不大，「沒有，水公司說前幾天下雨，工業區的廢水都流進來了！」媽媽在廚房回答。又是工業廢水，洪致在嘴裏叨叨的念著，也只好拿起毛巾，不情願的洗著臉，臉上有鹹鹹澀澀的感覺，才用一個禮拜的毛巾已經變黃，又該換一條了！
走進餐廳，籠子裏的金絲雀正發出悅耳的叫聲，翅膀不停的拍打著，好像很高興的樣子，洪致看了它一眼，它忽然不叫了，一動也不動的站著，他伸手進去把小鳥抓出來，「電池用完了！」順手把它丢回籠裏，眞是無聊的電動鳥！不像同學楊澤家裏，有一隻眞鳥，據說是花十萬塊買的，雖然比起動物園那一隻要小些，但已經是全市唯一的一隻了；記得大家聽到爺爺說從前小鳥滿天飛的情形，還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媽媽把早餐端上桌，是三顆藥丸和一罐飮料，「又是合成食品！」洪致皺起眉頭，一天到晚吃這些營養豐富，可是一點味道也沒有的東西，眞是太乏味了。「媽，沒有別的東西吃啊？」媽媽瞪大了眼睛：「你說天然食物呀？那多危險！你看，花生有黃麴毒素，蔬菜有農藥，魚裏面含汞，肉裏面有硝酸，麪粉……」「好了好了！」洪致不耐煩的說，一口氣呑下三顆丸子，就著飮料咕嚕咕噜的喝下去，把還在扳著指頭數落的媽媽丢在後面，其實他也知道家裏吃不起，眞正對人體無害的天然食物已經非常少了，只有在高級餐廳裏才吃得到，上次羅智成生日，他爸爸就請他們幾個同學吃了一頓，眞過癮！不過也將近花了一萬塊吧，媽才捨不得呢。
「噹！」時鐘敲了一響，七點半了，再不動身就要遲到了，洪致背好書包，穿上防護衣，正要出門，小狗「汪汪」的叫起來，擋住他的去路，「拉西走開！」他不耐煩的說，小狗卻繞著他腳邊跑，一面叫個不停，「去你的！」他沒好氣的踢了幾腳，小狗靈活得很，都躱過了，他一個箭步蹲下去，一手按住小狗的頭，「拍答！」一聲把開關關了，機器小狗不動了，張著嘴，只有尾巴還在搖呀搖的，「洪致，等一下！」媽媽從屋裏出來，把安全頭盔遞給他，「不戴上這個，你不要命啦？」
他蹶著嘴，把又大又重的面罩戴上，慢吞吞的出了家門，大街上，車來車往，冒出一股又一股濃濃的黑煙，加上本來就汚濁的空氣，視線更不淸楚了。他把頭盔上的探照燈打開，看見防護衣上，已經落了薄薄一層灰塵，防護衣還可以防止輻射線，不過最多只能用半年，有些地方甚至三個月就要換了；如果過期不換的話，在街上被警察抓到是要罰錢的。
洪致看到路邊一個攤販，眼睛頓時一亮：「新鮮空氣，每罐兩百元，半價特賣。」眞便宜，他從口袋裏掏出一百元來，小販交給他一個小罐子，他小心翼翼的把頭盔掀開一半，深深的吸了一口：嗯！眞舒服。他趕緊把蓋子蓋上，這麼好的空氣要留著慢慢享受才好。他擡頭看看旁邊五十層的辦公大樓，聽說那裏面整天都輸放最新鮮的空氣，難怪大家都想到那種地方上班，洪致暗暗下了決心，將來要做一個在大樓上班的人，不像爸爸在工廠，每隔兩個小時才能到休息室吸一點好空氣──還只是工廠的廢氣過濾的，也不怎麼新鮮。
「嗚──嗚──」忽然警報響了，路上的汽車都停了下來，發出刺耳的刹車聲，路上的行人也紛紛往大樓底層跑。洪致跟著人羣，跑進一個防護洞裏，過了不久，一層又濃又黑的煙霧，像一塊黑色毯子一樣落下來，一層……又一層……四周就像天黑了一樣昏暗。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落塵，洪致心裏有點害怕，身體緊緊貼住透明的防護板，上次東區大落塵，同學古令就困在街上，整個人被落塵埋了起來，警察花了三個鐘頭才找到他，送到醫院急救之後，還住了一個禮拜的院。防護板上也已經一片漆黑，忽然解除警報響了，大家一擁而出。
路上不管什麼顏色的車子都成了黑色的，許多駕駛人戴上安全頭盔，站在外面努力的擦拭車窗，人行道上也鋪了一層黑黑的煙塵，走在上面沙沙作響，一輛救護車閃著紅燈開過來，載走一個來不及躱避落塵的老人。洪致忽然覺得好渴，眞想喝一杯天然水──不過那得等到午餐的時候，學校才會分配那唯一的一杯，有時候還會因為缺乏純淨水源而喝不到。難怪同學們放假都喜歡去爬山，據說海拔兩千五百公尺以上的山上，不但空氣好，還可以找到乾淨的水源，有時候運氣好，還能看到一小塊藍色的天空呢！但是因為登山的人太多，報上說現在也不容易找到好空氣和水了，恐怕得升高到三千公尺才行。
到學校的時候已經遲到了，門口的糾察並沒有記他的名字，因為早上的大落塵學校早就知道了。同學們進了敎室，一摘下頭盔就你一句我一句的談論起來，直到歷史老師走進敎室為止。
洪致偸偸吸完了罐裏最後一口新鮮空氣，看見歷史老師正在放著幻燈片：整面藍色的天空，火紅、圓形、一輪完整的太陽，靑翠的樹木、花草，淸澈的溪流和湖泊，四處奔跑的小動物，翱翔空中的飛鳥……這是二十世紀的世界吧，對於生在西元二〇〇二年的他來說，已經是夢中才會出現的美好景象了。
